在招降纳叛这件事上，前秦天子苻坚向来很自信。

他曾大度地选定了前燕的“战神”慕容垂，又收编了羌东谈主猛将姚苌。这些外族将领早前还与前秦为敌，如今却都为前秦服从。不错说，恰是苻坚大度“收揽豪杰”的派头，才使得前秦赶快成长为其时中国朔方最刚劲的政权。

东晋太元三年（378），不欢娱于偏安朔方的苻坚将目力瞄向东晋，发动了襄阳之战。可在泰半年的攻城战中，秦军屡屡受挫。直到打通内鬼表里相应，方于次年夺下这座军事重镇。

城破之后，此前谨守不降、痛击秦军的襄阳守将朱序酿成了俘虏。苻坚对他不但不不悦，反而极为玩赏。因为有过慕容垂和姚苌等东谈主加盟的顺利前例，苻坚再度展示了他怜惜的一面，下令赐予朱序官爵，留为己用。

筹商词，这个叫朱序的东晋东谈主将会用行动讲明：苻坚的此次宽厚收降，种下的是一枚苦果，数年之后，他将独自吞咽。

01

朱序，出生于东晋一个将校之家，汗青称他的眷属“世为名将”。他的父亲朱焘因为才略出众，曾被安排到益州出任刺史，相配于当今的四川省长。

魏晋时间莫得科举和公考，个东谈主的行状发展要靠本身勉力，更要看眷属布景。在武德充沛的眷属影响和匡助下，朱序的处事发展也算小有成立，作念到了鹰扬将军、江夏相。

浊世之中，危险与机遇并存。朱序的机遇，则与东晋的一场叛乱良好筹商。

有谈是，得巴蜀者，常王寰宇。巴蜀之地的紧要性，早在战国时期就仍是得到考证。其时，秦将司马错晓以厉害，指摘了张仪的“伐韩论”，力劝秦惠文王伐蜀，最终将蜀地纳入了秦国河山。在秦昭襄王时间，李冰又修筑了水利工程都江堰，蜀地借此逐渐成为世外桃源、秦国粮仓。其后，秦王嬴政将蜀地看成后方基地，杀青了六国归一。即即是离晋不远的东汉末年，也曾织席贩履的刘备也通过占据这一政策要隘开垦蜀汉政权，领有了跟朔方强者曹操扳一扳手腕的底气与成本。

谁都理会，凡是有点计较，唯有巴蜀之地在手，即便弗成逐鹿寰宇，成立王霸之业，至少也能割据一方，作念个落拓昂扬的“土天子”。

将蜀地变为世外桃源的都江堰水利工程。图源：摄图网

东晋宗室司马勋时任梁州刺史，手上仍是有了汉中盆地这片沃土，但他并不欢娱于此，物换星移不在觊觎蜀地。其时镇守巴蜀的，是益州刺史周抚——这是个狠脚色，司马勋对其十分畏俱，因而不敢鼠目寸光，只可暂时压制我方的计较。

东晋兴宁三年（365），主政益州的周抚亏本，接替他的是其子周楚。周楚的才略与周抚不在一个层次，司马勋再无记挂，径直晓示我方兼任益、梁二州牧，自称“成都王”，并率军攻打成都，将周楚围困在了城内。

这下轮到朱序上场了。

东晋大司马桓温得知司马勋起兵叛乱后，立马表奏朝廷，加封朱序为征讨都护，率军奔赴成都拯救周楚，平稳叛乱。太和元年（366）三月，朱序抵达成都，与周楚里外夹击，打败了司马勋的队列，并将司马勋过头同党等一批反贼生擒，派遣给桓温进行处决。

平稳司马勋之乱让朝廷看到了朱序的军事才智，加封其为征虏将军，册封襄平子。尔后，朱序一直活跃在各个平叛现场。

太和四年（369），东晋与前燕爆发边境冲突，朱序出任将军，打败了前燕将领傅末波的队列。宁康二年（374），朱序被调任兖州刺史，其时吴兴郡长城县钱步射和钱弘等东谈主发动叛乱，躲进了原乡山。平叛一事又交给了新到任的朱序，关于这种小限制叛乱，朱序手拿把掐，很快就将叛乱给弹压下去。

到了太元二年（377），征西大将军桓豁向朝廷举荐，让朱序担任梁州刺史，镇守襄阳，统率汉水中游一带的防务。

朱序镇守襄阳，肩头上的担子小数都不轻。因为在他的对面，是实力强悍、已基本和谐了朔方的前秦政权。

和谐时期的前秦囊括了鲜卑、柔然等多个部族。图源：中国历史舆图集

02

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唠叨的时期，攻伐合并也最为每每。其时，前秦仍是消释了前燕、前凉和拓跋氏开垦的代国，一度将国境延迟到了汉中与巴蜀之地。携一统寰宇之势，前秦对东晋生出觊觎之心，不足为怪。

秦王扫世界，虎视何雄哉！看成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将“寰宇为公”理念落实到位的王朝，“秦”这个字背后的政事兴味不言而喻。苻氏以“秦”为国号，既有地域上的筹商，但也意味着无谓荫庇的一统寰宇之计较——苻坚要作念第二个“嬴政”。

在苻坚的政事蓝图里，杀青南北大一统，咫尺就只差东晋司马氏盘踞的江南地面了。

不外，苻坚有此心，臣下却无此意。素有前秦“诸葛亮”之称的王猛，临终前曾劝告苻坚：“晋虽僻陋吴越，乃正朔相承。亲仁善邻，国之宝也。臣没之后，愿不以晋为图。鲜卑、羌虏，我之仇也，终为东谈主患，宜渐除之，以便社稷。”自家后院还有一堆不服缓要素没贬责，您怎么能贸然向外推广？

王猛身后，苻坚就像以前坚忍伐吴的刘备一样不听劝，将王猛“不以晋为图”的临终警告径直抛之于脑后。

关于东晋的实力，苻坚了解的不是太多。为了试探敌手有几斤几两，东晋太元三年（378），苻坚对东晋发动了两次试探性热切，沿路直扑江淮，另沿路则热切襄阳。

襄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。这座汉江之畔的城市，要是占有它，雄师便可顺流而下，直取江南，其政策紧要性不言而喻。此外，荆襄一带又是其时东晋桓氏一族的把柄地，因此，大司马桓温挑升把知交朱序安排在此守城。

襄阳古城景况。图源：摄图网

前秦雄师南下的音讯很快就传到了朱序的耳朵里，但他并莫得引起实足的怜爱。在他看来，这些朔方的旱鸭子不习水性，唯有将过江船只全部合股收走，宽阔的汉江就将成为前秦队列不可跳跃的领域天堑。

很显著，朱序低估了前秦队列夺取襄阳的决心。

眼见无船渡江，前秦的马队将领石越径直纵马泅渡，顺流游过汉江，冷不丁线杀到了襄阳外城。朱序被打了个措手不足，只好贯注襄阳中城。石越渡江后，缉获了此前朱序网罗的船只，用以接引北岸的秦军渡江。此时的朱序和襄阳，决然是大祸临头。

前秦雄师压境，朱序伊何底止，压力很大，连我方的母亲韩氏都加入了战场。韩氏在查勘城防时发现襄阳西北角的城墙不够坚固，便召集城中女性补修了一段城墙。这段新墙最终在顽抗秦军时说明了紧要作用，因此被当地东谈主称为“夫东谈主城”。

依靠襄阳城坚固的城防，朱序总算凑合顶住了秦军的攻势。同期，也向朝廷传信，告急乞助。

听闻前秦雄师围困襄阳，东晋仓卒派遣刘波带着八千救兵前去解救。怎料，在得知秦军东谈主多势众之后，这位冠军将军怂了，不敢再前进一步。东晋大将桓冲天然“拥众七万”，相似“惮秦兵之强，不敢进”，眼睁睁地坐视队友朱序被秦军围攻。

朱序教悔守军全力迎战，屡次打退了来犯之敌。但救兵久久未至，秦军又败而不退，城中东谈主心浮动。督护李伯护是个勇猛顽强之徒，他不肯为了襄阳城作念填旋，就派遣女儿精巧前去前秦军营商量，默示我方景观投诚，为秦军作念内应。

堡垒时常是从里面攻破的。秦军假心后撤，一方面麻木朱序，另一方面则在带路党李伯护的接应下，已而杀了个回马枪，朱序的扫视顷然间异梦离心。东晋太元四年（379），仍是抵牾了泰半年的襄阳城，终究如故落入前秦队列之手。

史载，破城这一天出现了日食，似乎上天都在用异象明示东晋的这场败局。

朱序被俘之后，前秦军并莫得将其斩杀以泄心头之恨，而是将其押送前去长安，交由苻坚发落。浩劫不死，这似乎给了他一点重归东晋的契机。

朱序曾尝试过叛逃。有一次，他找准时机出逃宜阳，躲进了夏揆的家里。不意，行踪清晰，负担一又友受到怀疑，被捕下狱。这件事让朱序荒谬内疚，百般无奈之下，只得上前秦投案自首，以此保全夏揆的性命。

关于这个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的晋臣，苻坚展示了广宽的胸怀。不但莫得讲究他的叛逃之罪，反而“以（朱）序能守志”，将他普及成为前秦的度支尚书。而助秦破城的“内应”、襄阳都护李伯护反倒让苻坚嫌弃，径直下令一刀给杀了。

也许在苻坚的眼里，李伯护天然给我方帮了个大忙，但总归是个叛徒。看成一个从小饱受华夏儒家忠君念念想感染的君王，苻坚昭着轻蔑李伯护这类没节气的货品。在他看来，本日能叛晋，明日叛秦亦未可知。与其坐等爆雷，还不如一杀了之，以绝后患。

反不雅朱序，即即是平定无援，仍拒敌不降，为了一又友又应允锒铛入狱，东谈主品一流，妥妥的忠臣标杆。苻坚合计我方行将一统寰宇，正需要这么的东谈主才。

在苻坚眼里，李伯护是个随时可能跳槽背刺的隐患。关联词朱序，也有时就那么靠谱。细想一下，一个真的由衷不二的东谈主，又岂会斥逐跳槽，奉侍二主？

03

东晋太元八年（383），苻坚启动南征东晋，盘算着“饱读行而摧遗晋”。

昔日，秦王嬴政攻打南边的楚国，大将王翦向他讨要了六十万戎马，方才将荆楚纳入秦国河山。如今，苻坚为了攻打东晋，出手远超嬴政。史载，苻坚“悉发诸州公私马，东谈主十丁遣一兵”，历程战前总动员，前秦赢得“戎卒六十余万，骑二十七万”。更有学者认为，苻坚的前卫部队“步骑二十五万”并不在此列，南征军力很可能在百万以上。

虽说军力上占尽上风，但苻坚又不想象所有这个词依赖于军事投诚，在他的心里，其实还有一个和温存谐的构想。

苻坚不错说是历史上少有的能优待降将俘虏的君王。早在南征行动启动之前，他就把东晋大小君臣在前秦的职位和住所都安排好了，只待对方以礼来降。为此，他找来了朱序，让其前去晋军大营充任说客，向东晋方面传递“强弱异势，不如速降”的信号。之是以急速鼓舞南征，既是武力投诚的需要，亦然为了造势施压，以此加多劝降东晋君臣的顺利机率。

让朱序前去劝降，苻坚的磋商很浅近：一是朱序曾作念过东晋的中层干部，对东晋君臣都有所了解，熟门熟路；二是朱序降秦后受到了前秦优待，身先士卒比嘴上功夫更有劝服力。

一边是前秦的礼遇优待，一边是东晋的母国旧情。但历史最终讲明，朱序遴荐了东晋，况且矍铄不移地站在了母国这边。

朱序一到东晋军营，立马反水，将苻坚的吩咐抛到了脑后。他告诉晋军统帅，秦军天然东谈主多势众，但主力部队还在赶来的路上，如今在晋军的正前线只不外是前秦的先遣部队。他宣称：“若秦百万之众尽至，诚难与为敌。今乘诸军未集，宜速击之；若败其前卫，则彼已夺气，可遂破也。”建议晋军应该趁秦军主力未至，尽快后发制东谈主。

靠近汹汹而来的前秦雄师，东晋开头的策略是“欲不战以老秦师”，支配主场作战的上风，将远谈而来的敌东谈主拖垮在江南。如今得到朱序的谍报，晋军启动退换部署，决定转守为攻，主动出击。在洛涧的突袭作战中，以五千戎马大北秦军，使前秦折损近两万戎马。

洛涧之战后，秦、晋雄师开到了淝水两岸，互相坚持，大眼瞪小眼。

淝水之战态势图。图源：黄锦鋐《文白对照全译资治通鉴》

为了龙套僵局，晋军统帅谢玄派遣使臣前去秦军大营下战书：“您率军潜入，布阵在淝水，两军都不外河，就这么得僵执到什么时辰啊？咱们都耗不下去了，不如您往后退一退，让晋兵渡河，决一鏖战，这么不是很好吗？”

这个淡薄颇有一点先秦接触的放纵，“上风在我”的苻坚天然默示同意。但他心里也有我方的盘算——即秦军假心按照商定后撤，等晋军渡河到一半的时辰，再派出马队冲杀，就能出人意表挫败东晋队列。（但引兵少却，使之半渡，我以铁骑蹙而杀之，蔑不堪矣！）

苻坚的盘算打得很响，但是他不知谈的是，朱序接下来的举动将会给他当头棒喝。

开战当天，前秦雄师如约按军令启动后撤，给晋军腾出决战空间。怎料东晋的八千精锐部队快速渡河突击了秦军前军，致其唠叨。与此同期，避让在秦军中的朱序，已而跳出来大喊：秦军败了！

这一喊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。正本正在推论战术后撤的秦军，因为军阵广大，军令传递不足时，朱序捏造的谣喙越传越开。许多士兵不解就里，误以为前线真的败了。士兵们或是惊讶，或是震惊，掉头就跑——秦军步骤所有这个词失控，一场史上最大限制的唠叨和踩踏事故发生了。

前秦主将符融策马冲入军中，试图用将令制止这场出人意表的唠叨。不意反被急于求生的东谈主群一番冲撞，栽于马下，效率被追逐而来的晋军补刀，无能地死于乱军之中。苻坚也在唠叨中被射中一箭，夺路而逃，二十多万雄师全线溃逃。

安徽寿县，淝水之战古战场。图源：图虫创意

这一仗基本上把前秦的军事家底给打没了。史载：“（苻）坚众奔溃，自相蹈藉投水死者不可胜纪，淝水为之不流。余众弃甲宵遁。闻草木皆兵，齐以为王师（指晋军）已至，草行露宿，重以饥冻，死者十七八。”正本的南征雄师，一场唠叨与踩踏事后，所剩稀稀拉拉。

更要命的是，朱序背刺前秦的举动，随后引起了蝴蝶效应。

淝水之战后，一直“避让”在前秦的列国宗室降将顺便发难，纷纷扛起复国大旗，举兵叛逆。先是慕容垂借口巡缉燕代地区，脱离前秦，回到关东重建燕国。羌东谈主姚苌更是顺服了也曾礼遇我方的苻坚，并将其杀死。

朱序的背刺和其他将领的反叛，导致前秦几近覆一火，南北和谐的历史之门又被关上了。整整两个世纪后，才由隋朝再行完成了和谐的职责。

前秦分辩后朔方出现了多个政权。图源：中国历史舆图集

04

淝水之战后，朱序趁乱回到了东晋。

由于在秦晋大战中实时为母国提供谍报，东晋朝廷对朱序也曾降秦一事不但既往不咎，还加封其为龙骧将军。

朱序再次披挂上阵，为东晋分忧解难。自太元十一年（386）起，他先后与丁零叛将翟辽、西燕天子慕容永、东羌校尉窦冲等东谈主相周旋，并逐个将其击退。此时，他也仍是垂垂老矣，不复当初。

朱序屡以年老多病为由表奏朝廷，但愿卸任养老。但朝廷不知缘何故，永恒不予允准。朱序只得一边持续上班，一边肯求退休。太元十七年（392），在递交临了一封离职信被拒后，朱序索性撂挑子不干了，径直离任走东谈主。

朱序弃官而去之后，廷尉上书条目将他治罪，东晋朝廷念及这位宿将也曾为国出力甚多，临了如故赦免了他。

太元十八年（393），朱序病逝，东晋朝廷追封其为左将军、散骑常侍。

追究朱序的一世，打过好多奏凯，也立下不少战功。但在后世的记挂中，他的高光本领如故在淝水之战中靠一嗓子大叫，搅乱了前秦雄师。

也许，恰是朱序喊了一句“秦军败了”，才导致苻坚雄师急速败一火。也许，他的喊声，充其量只在一定进度上加重了秦兵的崩溃。但如何去评定那一喊的重量，其实并不紧要。

紧要的是，那一声大叫的余音仿佛还在捉弄大东谈主物的妄念：多半沙子制造了无际时间，但一粒沙子就能让历史眯眼。

参考文件：

[唐]房玄龄：《晋书》，中华书局，2000

[宋]司马光：《资治通鉴》，中华书局，1956

[唐]许嵩：《建康实录》，南京：南京出书社，2019

王仲荦：《魏晋南北朝史》，上海东谈主民出书社，2020

吕念念勉：《两晋南北朝史》，哈尔滨出书社，2015

田余庆：《东晋门阀政事》，北京大学出书社，2012

田余庆：《秦汉魏晋史探微》，中华书局，2011

倪霄汉、张逸轩：《淝水之战前秦战场败因新探——基于队列质料、作战实况的分析》，《军事历史》，2021年第1期